戊子孟夏之初，夜过雷雨，明日天朗气爽，风扶滴叶，鸟鸣新柳，物既长欣欣然，类复归于有序。景轩与虚无子畅谈于一室，或品清茗，或奏琴笛。具言宇宙之内，俯谈天地之间。

    虚无子曰：“《春秋》有言，孟夏之月，日在毕，昏翼中，旦婺女中。其日丙丁，其帝炎帝，其神祝融，其虫羽，其音徵，律中仲吕。景轩可知音律？”景轩曰：“古之音有五音八风之别，五音者，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。八风者，与八音相配，匏音生于艮，方位东北；竹音生于震，方位东方；本音生于巽，方位东南；丝音生于离，方位南方；土音生于坤，方位西南；金音生于兑，方位西方；石音生于乾，方位西北；革音生于坎，方位北方。律者分十二：黄钟、大吕、太簇、夹钟、姑洗、仲吕、蕤宾、林钟、夷则、南吕、无射、应钟。奇数为律，偶数为吕，故称六律、六吕，乃对其半调与倍律而言。”虚无子曰：“古之好音者好色，景轩既通音律，得无此好乎？”景轩笑而不答，扬笛奏曲，其音欣欣然。

    曲罢，徐而言曰：“诚如惠王所对，寡人有疾。然好色者，亦有君子小人之分。君子之好，色而不淫。小人之好，淫而无厌。吾为君子之好也！”虚无子曰：“君子所好之美人当为何也？”景轩速曰：“子可读《登徒子好色赋》？所谓美人者，增之一分则太长，减之一分则太短；著粉则太白，施朱则太赤；眉如翠羽，肌如白雪；腰如束素，齿如含贝；嫣然一笑，惑阳城，迷下蔡。斯此美人也！”手足俱蹈，扣案而歌：“北国有佳人，绝世而独立，一览倾人城，再览祸人国，宁不知倾城与倾国，佳人难再得。”歌罢谓曰：“斯此美人历来只委身于一种人，此人必有，雄才大略之心，又有务实治国之才。既能审时度势，又能权衡变通。”虚无子曰：“如子所言，所见美人多矣，请论天下美人？”景轩曰：“当以何序？”虚无子曰：“子既通史，请以史为序。”

    景轩正襟曰：“上古之际，民尚忧衣食之苦。及至商，有妲己之美绝色也，靡靡之音起歌舞,妖艳迷人终亡国。及西周之时，褒姒之美也，樱唇一启幽王醉，云鬃欲解几雍容。君王一怒为红颜，十里烽火戏连天。及东周战国之际，越有西子，楚有细腰。毛嫱、丽姬，人之所美也；鱼见之深入，鸟见之高飞，麋鹿见之决骤，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。弄玉也，抚膺流年子夜心，未期乐起唤灵禽。秦云深处箫声逸，漫惹人间两地吟。楚汉之时，虞美人之美也，鸿门宴上一念差，悲歌唱和楚帐中。垓下饮剑乌江逝，英雄美人自古同。汉王戚夫人也，翘袖折腰伴鼓瑟，君恩和泪落埃尘。红颜历来多薄命，只卿命荼最为轻。武帝时，卫子夫也，惊鸿拂袂动君心，终抱深宫落月吟。灼灼花开伤一季，上林春日失难寻。李夫人也，惆怅冰颜不复归，晚秋黄叶满天飞。迎风细荇传香粉，隔水残霞见画衣。白玉帐寒鸳梦绝，紫阳宫远雁书稀。夜深池上兰桡歇，断续歌声彻太微。北国佳人所喻，色衰爱弛也。卓文君也，曾经绝倒凤凰琴，宛转当垆系布裙。风雨茂陵灯烬挑，还君一曲白头吟。赵飞燕也轻盈可为掌上舞，更可堪银盘一曲影朦胧。班婕妤也，漏滴三更翠扇收，摇摇御驾去无由。才如菊冷幽香逸，长信飘零满地秋。王昭君也，雪落胡毡和泪飞，晶莹万朵故乡吹。飘蓬的的非关恨，青冢无心绝代碑。光武帝时，阴丽华也，眉目清华见性明，箪食瓢饮自安宁。吟成光武男儿梦，携手长河对晚晴。所谓做官当做执金吾，娶妻当得阴丽华。三国之际，貂禅者闭月之美，分花扶柳美不可言也。蔡文姬也，牵衣稚子泪茫茫，一拍胡笳一断肠。塞上风寒多别恨，归来抚过鬓边霜。甄宓也，环珮叮咚月上轩，春尘凝泪奈何天。空阶玉枕多年后，犹见陈王哭洛川。东吴二乔也，信美江东凤蝶飞，清筝龙剑俊才辉。与君许下来生约，春月圆时冉冉归。晋汝南王司马义之妾碧玉也，碧玉小家女，可谓倾城色。南朝时张丽华也，牵风绿发结沉香，结绮阁中对影双。门外楼头枯井下，幽幽说与后人伤。隋炀帝时侯夫人也，天资国色,百媚千娇，死后仍得帝宠爱，美之及也。唐代时上官婉儿也，穿花度柳立中庭，量称文章天下名。上苑莲池春淡荡，青华微妙不含情。杨贵妃也，骊岫飞泉泛暖香，九龙呵护玉莲房，平明每幸长生殿，不从金舆惟寿王。贞娘也，善歌能诗，才貌出众，为苏州绝色佳丽。柳姬也，体态窈窕，为后世窈窕美人之代指。徐惠也，莫怅我生君已老，明晖散漫帝京春。痴情幻作昭陵雨，渺渺千年采梦人。宋时名妓李师师也，繁英岁月自流芳，点点花魂雨半塘。名士英雄诗酒客，宣和旧事麦秋凉。随后至清初美人当属陈圆圆也，俏丽绝伦，能歌善舞，体态轻靡，说白便巧。是英雄何只冲冠一怒也？……”虚无子曰：“俱矣，君所论实为详尔。然所论俱他人之言，君可赋美人词否？”

    景轩取笛笑曰：“望之娉婷兮，似海棠秋渡；察之优雅兮，似清荷出水。体质闲静，瑰姿艳逸，襛纤得衷，修短合度。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，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。其貌美也玉掉香培；其神闲也月射寒江；其素实也春梅绽雪；其美洁也秋菊披霜。纤发素束，半垂一楫烟雨；柳眉含情，欲调风雅月仪。眸黛善睐，靥辅承权。唇启朱红，皓齿洁白。延颈秀项，皓质呈露。衣着素素时，似仙人之云气；华服绰绰时，似漫天之朝霞。柔情兮，涓涓溪流。广度兮，浩浩鸿波。嫣然好笑，目定神飞。颦眉锁黛，猝然心绞。玲珑可爱兮欲抚纤笋，娇贵可怜兮物不可触。语言妩媚，言辞幽雅。爱卿之赏识兮君子之谓也，美卿之志趣兮松竹之喻也。斯此美人也！”赋罢奏笛歌之，虚无子抚琴相和。

    虚无子曰：“是子所赋美人之绝也，然吾知景轩所赋美人非虚幻也，试问所赋何人也？”景轩笑而不答也。